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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悄然,如指间流沙,无声流逝。距离上官玉那如同天威降临般的三日宣战之期,仅余下这黑夜的最后几个时辰。白日里喧嚣渐歇的皇甫府邸,此刻却笼罩在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氛围之中,与外界紧绷的风雨欲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灯火通明、恍如白昼的正厅内,欢声笑语不断,驱散了初春深夜残留的丝丝凉意,空气中弥漫着灵食佳肴的香气。
厅中主位之上,皇甫天擎捋着垂至胸前的银须,红光满面,眼中是藏不住的欣慰与豪迈。下首,皇甫雄与何清月夫妇含笑而坐,眉宇间虽有对明日之事的隐忧,但更多的是对眼前人、眼前景的满足。上官玉与皇甫诗瑜这对璧人并肩而坐,新婚燕尔的甜蜜气息萦绕周身,仿佛自成一方天地。而此刻厅内当之无愧的主角,却是那盘踞在一张特意为他加宽、显得格外敦实的座椅上,睡足了觉,正风卷残云般对付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灵肉灵酒的戒色和尚。
酒过三巡,肉去大半。戒色和尚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那声音浑厚响亮,震得桌上的杯盏都似乎轻轻晃动。他油腻的大手在同样油光锃亮的僧袍上随意抹了两把,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惫懒的小眼睛,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此刻却闪烁着狡黠而智慧的光芒,如同深潭中的两点星子。他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个早已喝空了的、价值不菲的玉质酒壶,“啪”地一声,如同惊堂木般用力敲在饭桌边缘,那清脆响亮的金石交击之声,瞬间便如定身咒般,吸住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诸位!酒足饭饱,正是听故事的好时候!” 戒色和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与他豪放吃相不太相称的白牙,“今日佛爷我心情好,肚皮也塞得满当,给你们讲一段红尘炼心,佛魔一念的旧事!保管新鲜热乎,包教包会……呃,包听包醉!”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哪里像个酒肉穿肠过的邋遢和尚,分明是位技艺精湛、深谙调动情绪的说书先生。
“话说那年,佛爷我云游至西漠那鸟不拉屎、兔子不撒尿的苦寒之地……” 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徐徐展开。他时而妙语连珠,将一段凶险万分的沙漠遇险描绘得如同市井斗鸡般滑稽可笑,夸张的动作和唾沫横飞的形容引得堂内堂外一片哄堂大笑。不知何时,厅门外、雕花窗棂边,已悄然聚集了不少管事、小厮、侍女,皆被这难得的热闹和精彩的故事吸引,屏息凝神地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府邸深处那无形的沉重压力,仿佛也被这笑声冲淡了几分。
“……那沙暴,啧啧,我的佛祖啊!大得跟天塌了半边似的!黄沙漫天,伸手不见五指!别说人了,连骆驼都找不着北!佛爷我深一脚浅一脚,牵着那头倔得跟它祖宗是头犟驴似的骆驼……” 戒色和尚手脚并用,比划得兴起,唾沫星子都飞溅到了面前的餐盘上。他将一个足以让人绝望的绝境讲得妙趣横生,充满了荒诞的喜剧色彩。皇甫雄听得入神,笑得直拍大腿,连素来矜持、仪态万方的何清月也忍不住以袖掩口,肩膀微微耸动。厅外的仆役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甚至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然而,故事陡然一转。戒色和尚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源自佛心的深沉悲悯:“……就在佛爷我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以为自己个儿真要把这把骨头交代在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准备跟佛祖他老人家提前报道时……嘿!你们猜怎么着?旁边一座沙丘底下,居然窸窸窣窣地,爬出个奄奄一息的小娃娃!瘦得皮包骨头,眼瞅着下一阵风沙就能把他给活埋了,那小脸儿,脏得跟刚从灶膛里扒出来似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看到皇甫诗瑜和几位侍女眼中已泛起不忍,才继续道,“佛爷我这佛心啊,它不听使唤地就动了!管他什么沙暴能把骆驼吹上天!硬是顶着能把人刮成肉干的风,连滚带爬,拼了老命,才把那小崽子从阎王爷的勾魂笔底下给硬生生捞了回来!”
说到此处,他故意瞪圆了眼睛,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累趴表情:“嘿!你们是不知道啊!背着他,在那能把人烤成肉干的毒日头底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整整三天三夜!佛爷我这身肥膘都差点给熬成油渣!喉咙渴得冒火,眼前直发黑!可那小子倒好!趴我背上睡得那叫一个香!口水流了我半拉僧袍,梦里还吧唧嘴,嘟囔着饿!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这番抱怨非但没有引起同情,反而再次引爆了全场的笑声,连一直含笑倾听的上官玉,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气氛在笑声中稍缓,戒色和尚的语调再次变化,带上了一种历经沧桑、看透世情的苍凉与豁达:“后来啊,好不容易找到个绿洲,把那小子灌饱了水,喂了点干粮,活蹦乱跳了。佛爷我问他家在哪,爹娘是谁,嘿!一问三不知!就知道抱着佛爷我这条大腿,仰着张小脏脸,一个劲儿地喊饿!饿!那眼神儿,跟刚出生没奶吃的小狗崽子似的……” 他摇了摇头,看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得!佛爷我这辈子,算是被这小讨债鬼给缠上咯!甩都甩不脱的牛皮糖!打那以后,走哪都得带着这个小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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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中的抱怨是真,但那份深藏其中的、难以言喻的温情,却如同陈年老酒的醇香,悄然弥漫开来,浸润着听者的心田。“这人呐,有时候就像这西漠的风沙,” 戒色和尚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洞彻的智慧,“看着铺天盖地,能把人活埋了,要命得很。可等它吹过了,吹远了,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反而被吹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缘起缘灭,聚散无常。善恶一念,只在心间。执着个啥呢?” 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皇甫天擎和皇甫雄脸上停留了一瞬,“该伸手救人的时候,别犹豫,伸出手去,管他救的是人是妖是佛是魔!该撒手放开的时候,也别死攥着,潇洒地撒开,问心无愧便是!这才是真正的大道坦途!管他什么佛魔之别,自在随心,方得逍遥!”
这番话语,粗犷如沙石,却蕴含着返璞归真的朴素哲理。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高深的教义,却如同重锤般敲打在每个人心头。厅内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何清月和皇甫诗瑜眼中早已泛起感动的莹莹水光。厅外,更有感性的侍女悄悄背过身去,用衣袖擦拭着眼角。
唯有上官玉,端坐一旁,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洞悉一切的笑意,静静地看着戒色和尚这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他太了解这秃驴了。这故事,七分真里掺着三分假,那些悲情催泪的细节,多半是他临场发挥添油加醋的产物;那看似深刻的哲理,也是他信手拈来。但不得不承认,这死秃驴是真有才华!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悲悯豁达信手拈来。他的性格,表面看人畜无害,插科打诨,像个没心没肺的混世魔王,实则内里玲珑剔透,心如明镜,重情重义到了骨子里。对于认定的挚交,如自己,他能掏心掏肺,两肋插刀,刀山火海也敢陪着闯;可若是对付那些与他不对付的、心怀叵测的敌人,那便是另一番光景——掏别人的心肺,敲骨吸髓,半点不留情面!就算是块冥顽不灵、又臭又硬的石头,他也能给你榨出二两油来!上官玉心中感慨万千,在这小灵界好与智勇双全的挚友并肩同行,实乃他人生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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