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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碎钻
梅雨季的第七天,雷阵雨终于撕开了黏腻的云层。阿玉正对着电脑屏幕改设计图,客厅的吸顶灯突然滋啦一声,整栋楼陷入墨汁般的黑暗。窗外的闪电像银蛇掠过,短暂照亮墙上挂着的旅行照片——青海湖的晚霞被定格成燃烧的绸缎,雨崩村的冰湖在阳光下泛着幽蓝。
“又停电了。”她摸索着摸到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出茶几上散落的蜡烛 stub( stub 表示残段、 stub of candle 即蜡烛头)。只剩小半截的柠檬香薰蜡烛蜷在玻璃罐里,蜡油凝固成波浪状,像极了去年在涠洲岛捡到的珊瑚化石。手机显示小区群里已经炸开了锅,物业说电路抢修至少要两小时。
衣柜最底层的应急灯早就没电了,阿玉翻出帆布包,往兜里塞了钥匙和零钱。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青苔味,手电筒的光束在楼梯间晃出晃动的光斑,墙面上的水痕蜿蜒成不规则的地图。走到三楼时,楼上传来老太太的抱怨声,铁盆落地的哐当声混着婴儿的啼哭,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单元门被风雨撞得哐当作响,阿玉刚推开一条缝,雨幕就卷着风扑了满脸。路灯全灭了,只有远处便利店的招牌亮着微弱的红光,像颗浮在雨海里的草莓。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冲进雨里,却在积水的花坛边顿住了脚步。
红色的雨伞在黑暗中格外扎眼。钟华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下,雨水顺着伞沿汇成珠帘,砸在他脚边的水洼里。阿玉走近时,看见伞骨上缠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叶脉干枯得像老人手背的血管,边缘却还留着清晰的波浪形缺痕——和去年秋天他们在大理古城博爱路拾到的那片一模一样。当时钟华蹲在青石板路上,用纸巾小心翼翼包起落叶,说叶脉的纹路像极了他祖父航海日志里的潮汐图。
“你怎么在这儿?”阿玉的声音被雨声吃掉大半。钟华转身时,伞面漏下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袖口,深蓝色的棉布上晕开更深的色块。“看你朋友圈说停电了,”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顺便买了蜡烛和泡面。”袋子里的红蜡烛隔着塑料透出暖光,让阿玉想起在敦煌沙漠里见过的落日熔金。
两人并肩走进雨幕,红色的雨伞在积水里投下晃动的倒影。钟华把伞柄往阿玉那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浸在雨里。水洼里倒映着远处未灭的街灯,像碎掉的星星,他们每踩一步,“星星”就跟着晃荡,破裂成更小的光点。阿玉想起在纳木错的夜晚,银河垂落湖面,他们用石子打水漂,每圈涟漪都裹着星子的碎片。
“你还记得这片叶子吗?”钟华忽然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捏住伞骨上的银杏叶。雨水从叶尖滴落,在阿玉手背溅起细小的水花。“去年在大理,你说它像被谁咬了一口。”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带着某种笃定的温柔。阿玉点头,想起那天古城的阳光穿过银杏树梢,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蹲在地上看落叶旋转,钟华的影子覆在她身上,像一幅未完成的剪影画。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掀起伞面,雨丝突然从破了个小洞的伞顶漏下来,落在阿玉的发间。她下意识抬手去捋,指尖触到冰凉的水珠,却在钟华突然的停顿中怔住。“别动。”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阿玉从未听过的专注。路灯在远处突然闪了一下,短暂的光亮里,她看见钟华的眼睛映着水洼里的微光,瞳孔里晃动着细碎的光斑。
“像什么?”他的指尖悬在她发梢,没有触碰,却让阿玉感到一阵细微的战栗。雨丝还在不断落下,在她额前的碎发上凝成晶莹的水珠,每一颗都折射着远处微弱的光线,像撒在黑发上的碎钻。阿玉忽然想起在雨崩村神瀑下,冰湖解冻时,阳光穿过融水形成的光柱,无数冰晶在光束里飞舞,像被囚禁的星光。那时钟华站在湖边,冲锋衣的帽子上落满雪粒,他说这是他见过最接近天堂的光。
“雨崩村的冰湖。”阿玉轻声说,睫毛上的水珠随着眨眼落在脸颊。钟华笑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汇成细流。“嗯,”他把伞又往她这边挪了挪,“碎钻一样。”
两人在雨里站了很久,直到便利店的招牌也闪烁着熄灭。黑暗中,只有雨声和彼此的呼吸声。阿玉能闻到钟华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雨水的潮湿,像某种熟悉的植物气息。她想起在敦煌戈壁夜宿时,帐篷外的风沙声里,也有过类似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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