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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伏的第七天,日头把柏油路晒得冒白烟,知了在岐仁堂门口的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喊,声儿都透着股焦渴。岐大夫坐在堂屋的梨花木桌后,手里摇着把竹骨扇,扇面上“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字被汗渍浸得发暗。他刚给西头卖豆腐的张婶看完脾虚,正低头写方子,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带进一股热浪,还有个踉跄的身影。
“岐大夫,救救……救救俺爹!”进来的是邻村的王小柱,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光着膀子,黧黑的脊梁上挂着汗珠,怀里搀着个老汉。老汉约莫六十来岁,草帽歪在脑后,脸色黄中带灰,嘴唇干得起了皮,被儿子扶着才勉强站稳,一开口就喘:“大夫……俺这腿像是灌了铅,挪不动步了……”
岐大夫赶紧起身,让小柱把老汉扶到靠墙的竹椅上。竹椅被太阳晒得发烫,小柱慌忙抽了张草席垫上。老汉坐下就直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却不是那种痛快的汗,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王大爷这是咋了?”岐大夫一边摸脉,一边问小柱。他的指尖搭在老汉腕上,指腹下的脉象洪而不浮,缓而带滞,像被泥水裹着的船,沉缓无力。
小柱抹了把脸上的汗:“俺爹是村里的护林员,这几天天太热,他非要守着那片林子,说怕有人偷偷砍树。前天晌午头,他在林子里巡了大半晌,回来就说浑身不得劲,起初以为是累着了,歇了两天反倒重了。现在是啥活儿都干不了,站一会儿就心慌,吃饭也不香,昨天开始拉肚子,拉的都是稀水儿,还黄乎乎的,跟那小米汤似的……”
岐大夫掀开老汉的眼皮看了看,眼白有些发黄,又问:“大爷,您自己觉得咋不舒服?”
老汉喘了半天才接上话:“就是……就是没劲,胳膊腿沉得像绑了石头,身上也热,可又不想动,一动就出汗,出了汗也不解热。心口窝里堵得慌,像是有团湿棉花堵着,想喝水又不想喝,喝了也不管用。夜里也睡不好,总觉得气短,像是憋着口气没上来……”
岐大夫点点头,又翻看了老汉的舌苔,舌面湿漉漉的,苔白腻得像一层薄奶油。他直起身,对小柱说:“你爹这病,是暑邪伤了气,又被湿邪困住了,是咱们北方人伏天最容易得的‘软脚病’。”
“软脚病?”小柱愣了,“这名字听着怪新鲜,是累着了?”
“不全是累的。”岐大夫拿起桌上的蒲扇,给老汉扇了扇风,“《黄帝内经·刺志论》里说‘气虚身热,得之伤暑’,夏天的热气最伤气,你爹在日头下巡林,暑气钻了空子,伤了身上的正气。气一虚,就像墙塌了个豁口,湿邪也跟着进来了——伏天的湿邪最厉害,又热又黏,缠上了就不容易走。”
他指着门外的老槐树:“你看这树,天热的时候要是浇太多水,根就容易烂,叶子也耷拉。人也一样,暑热耗了气,就像树没了劲儿扎根,湿邪再一裹,脾胃就转不动了。脾胃是管消化的,转不动了就不想吃饭,大便也稀;气不够了,就气短懒言,浑身乏力,这都是连锁反应啊。”
老汉听得直点头:“大夫说得对,俺这肚子就像揣了块湿泥巴,啥也装不下。”
“这病在《痿论》里也提过,”岐大夫继续说,“‘有所远行劳倦,逢大热而渴,渴则阳气内伐’,意思是劳累后遇着大热,阳气被耗伤,连肾都受影响,骨头就没劲儿,所以您觉得腿沉,走不动路。但归根到底,还是脾胃的问题,东垣先生说‘治痿独取于阳明’,阳明就是脾胃,把脾胃调好了,气血能上来,腿自然就有力气了。”
小柱急着问:“那该咋治啊?要不要开点解暑的药?”
“解暑是得解,但不能光解暑。”岐大夫摇头,“市面上有些解暑药,像藿香正气水,对付外感风寒暑湿还行,可您爹这是暑热伤了气,湿邪困了脾,得一边补正气,一边清暑湿,就像给蔫了的庄稼,既得浇水,又得松松土,还得给点肥。”
他走到药柜前,指着一排排药斗说:“我给你爹开个‘清暑益气汤’,是李东垣先生的方子,专门对付这种暑湿伤气的病。这方子妙就妙在,补而不腻,清而不寒,刚好适合咱们北方人的体质。”
“北方人体质咋了?”小柱好奇。
“咱们北方人,平时受风寒多,体质偏沉,就像土地偏凉,伏天突然来场闷热雨,地里的湿气就散不出去,人也一样,暑热裹着湿邪,堵在身子里,不像南方人,平时湿气重,可能更需要清利的药。”岐大夫解释,“所以这方子不用太寒凉的药,主要是补气、祛湿、清暑,三管齐下。”
他拿起纸笔写方子,一边写一边念叨:“黄芪得用一钱,这是君药,就像领头的将军,甘温补气,能挡着暑邪再往里钻,还能止汗——您爹不是爱出汗吗?黄芪就能把气固住,汗就少了。”
“然后是臣药,人参五分,橘皮五分,当归三分,甘草三分。”他蘸了蘸墨,“人参补元气,就像给锅里添柴;橘皮理气,让脾胃能转起来;当归补血,气要血托着才稳;甘草调和,就像家里的老母亲,把一家子拢在一起。这几味都是温温的,补而不燥,适合气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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