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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从听见皇帝的脚步声,直到此时此刻,始终压抑的、求全的、力图展现温情脉脉的一颗心,因皇帝最后这句话中的某个字眼,腾地燃起难以控制的怒火——
洁身自好!克己自律!谁都有资格说这种话,只你没有!
母后是养了面首,即使未必有多上心,即使只当个玩意儿,但她至少不会矫言掩饰,不会表里不一,不会一边嘴里说着爱惜人才、成全抱负,一边用催情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人拖上床!
这股愤恨烧得豫王胸口灼痛难当,仿佛连全身血流都蒸腾成了一股剧毒的恶气,甚至想当面拆穿他这高高在上的皇兄的虚伪面目,向他宣告:你那遮遮掩掩的禁脔,已经是我的人!你待如何,把我关进凤阳高墙么?
原本他打算让皇帝亲眼看到自己拥美入怀的一幕,这种心态,与其说是敌对,更像是个与兄长斗气的弟弟,带着一种“我知道你不能拿我怎样,我就是要抢回属于我的东西,把你气个半死”的天真与直率。
但这只鸟尸,仿佛陡然敲响的磬钟,如当头棒喝,给了他一个尖锐的警示——
这十年来,他屡屡挑衅皇权,不上朝会、不全礼节,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表面慵疏散漫,实则桀骜不驯。皇帝因此对他常有训斥,却始终没有实际上的责罚。
作为被解除兵权的闲散王爷,他有什么资格蹬鼻子上脸?不过是因着皇帝剥夺了他的一切后,对他生出的愧疚之心、补偿之意——尽管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是仰仗着这一点。如同被砍断了树根的木头,只能依靠在坚硬高大的山体上,岩石一个震荡,他就得倒伏于地。
他凭什么认为,倘若触及皇帝的实际利益,或折辱了天子脸面,朱槿隚仍会顾念与他之间那点血脉之情?最是无情帝王家,难道是白说的?
豫王掌心里握着逐渐冰凉僵硬的鸟尸,心头烈焰一点点收敛凝实,逐渐冻结成冰。
他望着景隆帝沉吟不语的侧脸,于绝望中挣出了一丝希望与冲动,突兀地开口道:“母后所谓的‘心爱’,不过是寂寞时精心豢养、必要时也能决然丢弃的小玩意儿,可我不是这样。我的‘心爱’,是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手、一旦认定就不离不弃的那个人”。
皇帝微微一震,凝眉看他,仿佛因为心同所系,而在刹那间明白了他话中所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朕知道你指的是谁,也几次三番警告过你,别打他的主意,怎么你还是执迷不悟?”
豫王捏紧拳头,几乎用尽全力地挤出一句:“那个人,如果我只要他——皇兄,你能不能别和我抢?”
皇帝面色沉静,眼神却寒霜尽覆,冷冷道:“朱栩竟,你可是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个‘抢’字,就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你身为亲王,言行举止当合乎情礼,更不该出言无状。”
豫王挑起嘴角,脸色难看地笑了笑:“是臣弟失礼了,望皇兄恕罪。”
皇帝从他掌心中掏出鸟尸,往笼子里一扔,“鸟不会说话,不通感情,被抢来卖去也无知无觉,但人不是。
“栩竟,你要牢牢记住,如果朕心爱的是一只鸟儿,朕会打开笼门放它飞走,并且斩断任何一只,把箭矢或罗网对准它的手,无论这只手是想伤害它,还是想捕获它。
“它可以停留在任何地方,亭台楼阁、山林水渚,金琉璃顶或是野芦苇丛,当然最好是朕的膝盖上,但一切都得是它自愿,明白么?”
皇帝丢下最后一句话,负手走了。
豫王看着明黄龙袍的背影,心寒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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