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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女佣无意撞破这惊人留言,少东回头扫她一眼,客客气气请她帮忙保密。女佣捡下小命,转身刚退出房间,一道枪口便抵上眉心。
林甬轻声低语,问句亓蒲送他什么,你说实话,我不杀你。
当日猜疑深埋心底,如今听得亓蒲亲口一句中意,林甬按捺心头忽生杀意,连对方最后一句侮辱都无心反击,一声不吭起身扭头就走,未料身后甜腻香气再次飘至,回首见那人竟是捡起了方才打斗中跌落在地的半根黑烟,重新点著,深深吸进一口,转头看著墙上一幅油画,说了一句:“西贡将军澳。”
林甬一愣,登时反应过来。
“照顾好向潼。”那人没有看他,背过身,自他反方向往二楼走去,肩口的血已经染过半身旗袍,枫叶亦成了深红,因而脚步这样缓,这样慢,像个电量耗尽的时钟上,一枚齿轮将要走停的指针。
秋已很深,入了冬,便该下雪了。
这背影令他心头一坠,无来由地觉得这样熟悉。下行阶梯上驻足良久,终于依稀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但那记忆中不甚清晰的画面,也实在与面前身著旗袍的背影相距甚远,他便很快又将那荒诞的想法抛却了脑后。
可是他虽忘掉,我们却不得不在此稍作停歇,略提一笔。
那是他十八岁生日前一晚,小弟山猫发誓要教他第一时间蜕变成人,难得做东,包场中国会带他蒲至夜深。十一点半钟,酒吧开始上演限制级脱衣舞秀,看到青头仔大佬满面通红,身旁贴来数名火辣舞女,红唇献吻,惊到他登时起身,憋出一句“我出去透下气”。
开一瓶高度烈酒,从苏豪北上些利街,右拐步入荷里活道,沿途车水马龙,灯火通明,自咸云街途径中央广场,聚首红男绿女,饮野倾计,风中传来史密斯飞船一支破碎的心,林甬饮落小半瓶伏特加,立着听了一会,便离开了人群。右转下亚厘毕道,过去圣保罗书院旧址如今已成为圣公会会督府,喧嚣渐远,整个世界重回静谧,走过路口黄色禁停网格,面前便是通往太平山顶的红色铁皮缆车。
其实他都是漫无目的,随意乱走,不知不觉,看着这缆车,空荡的,入夜便无人,喝多了酒,觉得它亦有些孤独,便决定买一程票陪一陪这没有心的机器。
未料时近午夜,售票窗口却还有一位乘客。拿了车票,与他擦身而过,半张脸埋进深色围巾,只露出帽檐下一双眼睛。大抵戴了耳机,路过时漏出些嘶声力竭的摇滚,对方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停留,林甬却随着那双眼睛短暂地转过了头。
只一双眼便有了些模糊性别的漂亮。
登上缆车时,又见那人缩成一团坐在靠窗角落,整个人几乎都快没进大衣,直到启程,诺大车厢都只有最前最末两位乘客。一程十八分钟行毕,十八分钟里,身后都传来接连不断的咳嗽,换了平日林甬该是觉得烦心,今日不知为何,大抵是对那双眼睛有了些宽容。终点停至山顶老衬亭,林甬半空酒瓶揣进衣兜,视线已经不甚清明,走得跌跌撞撞,那人最后下车,却逐渐走至更前,于是他一抬起头便见到对方孤伶伶一个背影,山顶温度很低,夜风更寒,那人喷嚏接二连三,这样怕冷,偏偏还要坚持上山,林甬无来由地突然有点心软,动作快过反应,已经摘下手套,大步追赶上去,伸手去拽他的大衣:“喂,你系咪感冒——”
剩下一半未竟话语,在对方自围脖中仰面,下巴上细小黑痣撞进视线一刻,尽数忘在嘴边。
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四日,他在迈入十八岁的午夜零点,也许酒精作用下终于出现幻觉,太平山顶忽见飞雪一场,纷纷扬扬,铺尽眼底,落满心尖,随著那人睫羽微颤,轻轻一下,便融化尽了。
自此,成为一片柔软湿地。
呼吸似都不敢放重,怕不小心便会惊扰了这样的梦。他脑海一片混乱,哑了哑,半晌方才艰难喊了一声:“…少东?”
向潼看著他,看著他,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直到一阵寒风忽送,方才重重打了个喷嚏。香港入了夜的山高处,一定是有大雾的,本就寒的天,再起了风,实在是冷得瘆人,林甬真是什么也没想,拉过他冻僵的手就要替他戴上手套,一拉手却才发觉向潼大衣里竟亦揣了一只白兰地酒瓶,被他这样莽撞一拽,当即失手滚落在地。酒瓶无塞,滚了两圈,整瓶酒便全撒光了。
真是无心之灾。
连向潼似也因这变动怔了一怔,视线缓慢下移,看着地上无辜夭折的酒瓶,嘴唇是受冻所以才发颤吗,林甬忽然想起对方正戴著耳机,恐怕并未听见自己问话,于是又取出衣袋中的伏特加塞到他怀里,倾身凑近,抬高音量,几乎是贴在对方耳边,撕心裂肺道:“唔系故意嘅,对唔住,我嘅畀你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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