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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都是生硬的,体脂薄至贴了骨的皮肤,竟也不能够细腻。
一指宽的空余,理不净的胡青,亓蒲指尖一顿,目光里似有一片刻的出神——他何时会有了去不尽的胡青?——随后垂低了视线,他说:“你说我对你句句是假,但却也未见得你用过真心。那日在荃湾,即便你不说,我亦明白你不过又是认错,即便走到你面前,是我有心作弄,后来却是你再纠缠,是你两次三番,又来对我说谎。”
“林甬,我从两年前便觉得你可笑,两年过去了,结果你还是傻,最傻。”
话音尚未落地,从方才便再没有动作的林甬却忽然往后猛地退了一步,径直挣开了亓蒲扼着自己的掌心,亓蒲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林甬面上没有起伏,没有惊愕,甚至于没有他最常见过属于他的怒火,他不过是这样没有丝毫情绪地望着他,亓蒲却好似再未感受过比他此刻眼底更分明的悲伤了。他说林甬最傻,仿佛最傻所以某一刻受伤,某一刻竟就把受伤直白写在眼底,亓蒲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足足几分钟过去,林甬都只是这么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以在谈话数分钟内串起一切前因后果,可以在招以秒计的拳台上不让分毫同他以血换血,可他就是觉得林甬傻,林甬最傻。
那时他居然问他,你相唔相信呢个世界上,会有一见钟情?
有心时无一字谈情,无心时字字句句都讲爱意。只是同一样地点,同对象参演,六百天前的事情,为什么所有画面可以清晰至好似才在上个礼拜发生?心底那份茫然忽然弥漫开来,自内而外地笼罩了他,如同触碰到林甬下颏上那些刺手青茬,他们早便认识彼此,甚至抵达肉体最深一处,却似自此一刻方才意识到面前早已不是巴士第二层头排,那个对风张开怀抱的十八岁男孩。每一处皮肤都在证明他已趋近的成熟,连反应亦超出原本预估,便似——便似那日南京路上一言未发,只是沉默望着他,从此再也没有过来信的阮乔。
总忘却生理年龄,将自己放于上位者角度,俯视他人言行,然而不明白何宝邑,不明白阮乔,如今同样,不明白林甬。
他自认为对林甬没有任何感情,颈间也再没有掐着他的手,可只不过望着他的眼睛,咽喉的刺痛却在此刻再度袭来,随后那疼痛不能止地一路蔓进了他的胸口,吞没了肺部所有的空气。呼吸突如坠入湖底一般困难,他不得不别开了视线,不令面上呈现任何异态,但耳边全被他自己便可以听闻的喘息与心跳围裹住了,过往心疾后遗症中突发的急性焦虑令他不知自己呼吸急促得有多明显,只是意识仿佛在这一种躯体化的真实得惊心的疼痛里短暂地游离了躯体。
有人摇着他的身子,他便抬起头,见林甬不知何时重又靠近过来,抽走了他指间完全熄灭的烟支,用力握着他的肩膀,嘴唇开合,正对他说着什么。亓蒲费劲地回视,分明每一个字都能听清,拼合时却无法理出一个准确释意。
他与他的身体完全分离,这样的异常持续了一二分钟之久,身体好似困进一件透明雨衣,雨滴落在身上,皮肤却失去与外界所有关联,但那雨衣上还有一道汇聚水流的无形管桥,搭往他的胸口,将所有雨水都倒灌进来,压迫至吸气都在抽疼,十余秒之后亓蒲稍微晃过了些神,习惯性地将手伸向后腰的刀槽,仿佛是不能忍受这份失控,不能忍受林甬的接近,甚至不能忍受林甬皱起的眉头。
但他却忘了自己身上现今没有任何能够藏刀的地方,没有任何外伤能够结束他的疼痛。于是他只是不断地想着他的刀放在哪里,想着林甬究竟是在说些什么,属于亓蒲的身体无可控地剧烈地喘息着,在过度的换气中,只有呼而不再吸入的动作令他的心脏和头脑忽有一种恐高患者于吊桥上悬了空般的感受,察觉到濒死的危险,不得不往舌尖上咬下去——咬一下并不足够,用上所有力气,尝出血,尝到痛,尝到自残肉体的痛感强烈至足以盖过神经官能的摧残,但在他咬破舌尖的下一秒,林甬松开了握在他肩头的手,抬起他的脸,就这么粗鲁地捏着他的下巴,直接将唇覆了上来。
这不是他的亲吻,只不过是以最简单一种方式,用嘴唇封住了他的呼吸。
这不是他的亲吻,可林甬还是吮到了亓蒲舌尖上的血味。这个人的嘴唇从来都是温热的,与他冰冷的手冰冷的刀尖都格外不同。
亓蒲神经质般的举动倏然间按下了暂停,手不再往身后机械式地重复那个寻找的动作,但他的胸膛仍在急促地起伏着,林甬只能将唇封至更深,深至再留不出任何一丝能予他换气的间隙,深到忽有一颗眼泪,很轻很轻,落在了他的手背。
亓蒲没有看他,从刚才起就已再不看他,林甬却在听见他的呼吸时便重新望了回去。海岛冬月不够寒冷,于是连海岛上的旅人,从前冰冷嘴唇也开始高于体温。
他的唇齿间是一个人经年累月地吸食麻古后留下的腥甜,也许他不过从他的气息里尝到了太多他抽过的烟,便连此刻见到他那一滴眼泪,仓促间都会感到这样地烦躁。他不得不吻上他的唇,可一个好似连心都结着冰壳的人,却怎么能够有一处这样不设防、这样柔软的地方?
他妈的。
亓蒲凭什么总是这样?凭什么总是说最不留情面的话,做最不留情面的事,又他妈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最后却都有那一滴该死的眼泪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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