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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扇门一直没有被推开。林甬用最像他那一种奇特的方式,从三楼杨月娇的客卧阳台上探出身,不怕死一般踩在矮圆柱的杆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亓蒲浑身一震,飞快回过头往下看,林甬对他做了个古怪的表情,像是笑到一半又忽然想到了哭,眼底还是开心的,嘴角却垮下去,亓蒲忍不住想他真是太傻,风再大一点他就要跌落了。怎么会有人一边哭一边笑?
林甬喊他的名字,说:“亓蒲。”他就“嗯”了一声,林甬又喊:“亓蒲。”他还是点头,林甬不说话了,抿着唇,破坏了静立的平衡,朝他伸出手,亓蒲目测便知接不到的,根本也不想去接,只能说了句:“你别掉下去。”
林甬却又喊:“亓蒲。”
亓蒲无办法控制心要软下去,顺着他问:“怎么了?”林甬过了很久,低声道:“你可不可以下来我这里?”
亓蒲好在只是开了一袋咖啡豆而非一瓶高度酒,仅望定他的眼睛几秒钟,便点了一下头,如是饮落一瓶烈酒,他恐怕从天台直接往阳台上跳过去大抵也会不假思索的。即便步下扶梯时仍旧感到不够真实,却又觉得这便是林甬的风格,接连午后等不到一个结果,于是哪怕翻过围栏也要来找,每想做某件事,天时地利人和便都来助他的好运,只留空一幢冷清的屋。普天之下一夜的团圆,若他不来,实就太寂寞了。
林甬根本等亦不够,从屋内大步走到楼梯口,仿若带上阵风,猛地钻进他的怀中时一点不顾自己几重,一身夜间捎来的清冷,是要亲自告诉他自己走过来一路挨了多少冻,亓蒲甚至怀疑他是带了些故意,小跑那一段难道还不够暖了身,这么想着,不知觉也就从嘴里说了出来。林甬声音压抑又沉闷,情绪却半分也不舍得掩藏,他说:“我就是故意的。”走这样急还不知喘气,如今不过在亓蒲胸口埋了一会,抬起脸时呼吸却都不再平稳,仍未忘避开他右手袖中的石膏,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亓蒲的眼睛。
他此刻的眼神亓蒲在很多人身上见过,可却有失公允地认为林甬的最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
他同样无能力剖析林甬的感情,却十分知道现在说什么是最残忍,不是对林甬残忍,是对他自己。他回望他的眼睛,一秒钟都拉成一生一世那么长,用尽所有力气,发出的声音却像一根针落在地面,细极又轻极,如周遭不是那么静,任谁都听不见了,但就像在荃湾林甬执拗要带他离开那一刻,向苓众目睽睽之下一句愿意,每个应当听清的人便都能听清。
他抢在林甬之前开了口。写不出,传不至,今夜却似延长了午后的梦,所以他看着他,不是假意,不切实际,仿佛讲出一句梦话,不再期许成真,只是告诉他:“我很想你。”
他与他有两个很好的月夜,都发生在这座过于清冷的矮山,是可以封存在琥珀里,许多年后取出来再次玩赏的。他会记得,亦知林甬同样会记得。
即便立牌禁入,林甬仍旧每日都来造访,第一回是暖手炉,第二回是一匹革名小马,他让Steve牵去马场,未曾亲见,更无时间赐名,第三回是红馆一张门飞,第四回是一本日记。他独独第一次与最末一次诧异。林甬的简单明了一本日记就能阅尽,是部太好懂的中文书,好懂是他将自己在纸页上铺开给他,未存一丝芥蒂。
亓蒲读了一夜,页页只是极潦草地翻阅,其实每一字都望进了,粗略一扫便已进了很深的一处,所以再不容细看。合落书页,他赤足走至露台,望半山霭霭雾茫,忽有一刻想起释尊成道,如来现世,十方各一万佛刹,微尘数世界六样震动,每样再做三分,动计共十八相。他若爱他,会生十八相地裂吗?
情如山花,来时不知,待至察觉,悄无声息,竟已漫山遍野。
亓蒲平生无信仰,亦无敬畏,此刻于破晓的残夜下有思无念,只觉月色静谧,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新岁。
何必谢天谢地,十五之前,他说会来,所以真的便来。这句多谢若一定要说,除了面前这一个人,他又还能对谁去说?
日记里他写第一次见他,将那份错觉冠以一种不理智的形容,记用独一无二,举世无双,那时他心底想他是太傻,才会用这样稚拙词汇描写,可如今他却想令他知道了,他的思慕不再是一厢情愿。第五夜的月圆,他看见林甬笑起来,于是亓蒲这一刻便觉得,他一定会比他记得更绵长,更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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