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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长自营翻墙机场 - 提供免费节点不限时试用

第27章(第4页)

虞争说什么话始终都是轻声细语的,像是去年害了风寒,恶化成肺炎,一场大病过后,不仅落腿疾,亦落心疾,说快句子便要喘息,所以做什么都比常人慢上半拍。当时季少风管亓蒲借走几条马仔,亓蒲不知他作何派用,待翌日对方归还人手,才知季少风是在虞争公寓里给他打了一针麻醉,随后让马仔们用木棍打折了虞争双腿;咸云池最先收到消息,紧赶慢赶将虞争送往医院,但虞争最终还是落下左腿残疾。虞争三句不离阿风,亓蒲听了他的解释,说:“阿风是爱你。”

“阿风是太爱你了。”

计程车停在金巴利道,虞争搭着他的肩,拖着右腿缓步移下了车。咸云池后启程,车速却更快,与季少风已经等在路口电话亭旁,见到二人便大步走过来,虞争看着仍在原地的季少风踩灭烟头的动作,对亓蒲说:“我知阿风爱我。”

所以大部分时候连拐杖都没有令他用过。亓蒲在舞场里最先认识便是虞争,后来方因虞争与季咸二人逐渐熟悉,而过去的虞争是他在香港见过交谊舞跳得最好的男生。虞争再不跳舞,舞步跳得最好的便成了季少风,季少风与亓蒲分享毒品吸食方式,某种程度上相投相似,亓蒲从前一度怀疑季少风是精神失常,嫉妒蒙心,直到虞争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他同路岭——路宝棋与有备用匙的咸云池一齐为对方准备了惊喜,无预告突袭一般登门造访。

白建时道四十七号的天池复式豪宅,离尘不离城,顶楼千呎天台,一望无际夜空,黑之晶莹原色,阴霾而湿冷,剔透如幻梦,金造的幻梦,一幅铂金脚铐,手臂粗的锁链,从雕花门廊一路延向无水的泳池。池面层云翻涌,纯粹的夜,纯粹的白,底部是压实的棉絮,上部是铺满的天鹅羽,瑰丽之翳影,乔装之诗意。虞争长衣长袖,着乔少风的订制徽标衬衫,半身赤裸,侧颈细白光洁,左腿遍布鳞伤,旧是结痂的刀疤与发紫的淤青,新是烟头的烫伤与泛红的掐痕,刺眼以至目测便清晰得足够骇人。咸云池毫无意外,立刻止步转身,非礼勿视,路宝棋抬手捂住眼睛,八条宽缝留窥,与亓蒲一同见证了随后乔少风自池边从跪地膝行到双手双脚爬向虞争,捏起他的下巴同他接吻的画面。

季少风确是蒙心,却非因舞生妒意。他对虞争病态的占有与姜虞争还以的畸恋,二人纠缠的方式简直无有容许旁人置喙之余地;旁人中亓蒲又最无指责立场,换作他后来去得到一个人,手段同样未见高明。

748的士高新近开业,张灯结彩,几道之隔就是殡仪馆,亓蒲得知此事还是季少风酒过三巡,推开亓蒲身旁同他亲亲热热的年轻男孩,将一份报纸拍到他怀里,“第七版,你只狗仔,有佢相。”季少风自己的烟盒空了,就来亓蒲口袋里摸索,碰掉传呼机,当即被亓蒲拗了手腕,没好气地喝了一声“躝开”,季少风见亓蒲俯身抻长了臂去捡,包间里光线昏暗,便与他拳打脚踢地捣乱,亓蒲指尖下捞许久,遍寻无果,忍不住提高音量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姜虞争!过来!”,音箱轰鸣,虞争听未听到不要紧,季少风听到后立时骂了他一句便走开了。

拾起传呼机,仍是无有新留言,灰灰暗暗一方屏,亓蒲拿着报纸借道往外走,到灯光稍稳定的走廊,翻至第七版,逐字逐句读尽。近来新记相关所有报道,哪怕他不去找也有人送到面前,杨月娇在枕畔说来说去都是岛内八卦。他给她一一讲解不同社团区别,说新记的事我不清楚,无办法为你答疑解惑。第七版打头照片是殡仪馆门前,两侧保镖为向潼清道,人群分流,向潼正装肃穆,略微转首,目视镜头。记者抢问死因是否私人寻仇,他面对所有问题皆答无可奉告,即便仅是抓拍,吃了闭门羹的记者标题都赞他翩翩君子骨骨官仔。季少风旗下笔者仿佛都有以貌取人陋习,地位与资产全是光环,令杨月娇这种浪漫女性受众时常产生不该有遐想,对他说连陪在Ryan身旁那位形影不离保镖都咁劲咁靓仔,点解黑社会个个又正又型?每张照片都被杨小姐呈到他眼底,杨小姐只见金玉其外,不厌其烦无数遍感慨,亓蒲每不想看,身不由主目光却会转至,看不见报道主角,最先锁定总是保镖,仿佛是对方存在感太强烈,一面低头一面侧脸一面背影,拉长镜头像素不够清晰也无法忽视。

身不由主。司文芳让他离开香港,不叫避难,度假散心,但始终无人登门,仿佛他的罪行已然瞒天过海,毕竟差人查案要查到地老天荒,亓安找顾问搜罗一叠旅游手册,他却对这座都市忽然有情,依依难舍,一改过往闭门不出,呼朋引伴,全城游览,绝症末日,今朝惜度之狂欢。狭窄街道,陡峭高坡,路面上地基线与禁泊区跳跃之黄,褪色亦明艳,纵横交错,风雨琳琅,乱得可爱,蜘蛛结网,炭烧烤架,最后是Waffle松饼一样蜂蜜色的高饱和度世界,闹市漫步,清空的心绪被色彩填满,只剩张扬原始的视觉冲击。

他半个月前在游艇会偶然重逢方从舞场离开的季少风,季少风正醉酒,要归家,邀他到渣甸小坐,找人将他的魔鬼鱼开回半山,搭上季少风的车,沿告士打一路南下,交通岛前季少风忽然才想起要紧事,虞争到三藩出差,他于铜锣湾颠倒厮混几日,出门前没带钥匙。一刻间大麻制造幻觉,同病相怜,成为两个无家可归的人,不然同我去酒店吧?面对季少风一时兴起提议,亓蒲看着他说我不做下面那个,季少风大手一挥,不必勉强,喊两个弟弟仔来,我哋四飞。结果手提拨出号码,无一接线。亓蒲道今日周末,你想约的早都有约,心不在焉看向路边,穿水蓝色长衫的真光中学女生三五成群,踩人行道左顾右盼过线,像一群驯良可亲的小小蓝知更鸟,亓蒲心念一动,说不如去虎豹走走。

徒步上山,虎豹别墅豪宅内一片大型花园,假山石前流水瀑布,潜荟葱茏,三三两两行人,夜间散步闲聊,扯儿带女,早恋拍拖,乘荫倾计,小朋友绕着喷泉追追打打,池边笑笑闹闹。亓蒲喊了季少风一声,回头见对方落后许多步,捧着手提还在坚持不懈地拨号,似乎终于有人接线,他正醉熏熏地讲个不休,再听不见亓蒲说话,索性也不再管他,独自步入山洞。

望向两侧壁画上的阎罗殿,十八层地狱,他记性至佳,犹能忆起童年时陪他到荷兰的广东姆妈,睡前同他讲过的中国神话。善谎者拔舌,杀生者裸身上刀山,逃脱法网者见镜孽,走入歧途者投血池,虐畜者受万千轮牛角顶撞蹄足践踏之痛,自尽者入枉死而永世再难为人。仿佛因画中受刑之人皆是赤身裸体,色如肉藕,金玉剥尽,凡人祛魅,无所依靠,观之便格外有人如刍狗之感,代入而切肤之痛。他一路仔细观摩,仿佛在为自己判刑,他编谎又滥杀,也不知地府是否讲究数罪并罚?

走回朗朗月空之下,未留意门前还有浮雕,漫天彩绘神佛,他一扫眼就遗忘,光明的东西于他都无办法共情,或慈悲,或怜悯,或敬畏,或自惭形秽,这些语词哪一样背面不是软弱,哪一样落到身上,他还能走到今天?再抬头搜寻,季少风还在讲电话。

一万公里之外,相隔一整座太平洋,季少风打国际长途,话费阔绰,只是听一道不清晰的呼吸声。虞争于California St打横车胎,泊于倾斜街边,立在与鲍威尔道的接驳路口向前望去,竖直的两侧高楼紧紧裹挟着一条仿佛从天际线里绵延地倾泻而下的六十度长坡。若景观完全一齐颠倒了,异样平行反而不奇,偏偏建筑巍峨不动,似乎唯有路上行人怪相地摆错了自己位置,被天父斜提过来观赏的一条人间路,无数条相同的此方人间的路。此方是清晨的三藩,浴在粉紫色的光彩里,唯一一点异色,是视线末端金门大桥与松糕黄的新日,虞争还不习惯这种高难度停车,检查三五遍,才困倦至极地应了一声“阿风”,一面缓慢地拄着拐往酒店走,门童已熟练地上前帮扶。方结束从前夜开始的通宵会议,十二人围坐一间办公厅里轮流讲解paper,后半夜骤雨终歇,他喝掉第三杯浓缩,回到室内,草稿纸上用中文写强行拉进Physical Distance不见得就能提高学习效率。这种强人所难仅由季少风适用,翌日航班回港,还要汇总报告与打点行囊,虞争食欲被疲惫压至最低,只想洗漱后先睡七八个钟头,但季少风仍在漫无边际地讲着,虞争分不清他是吸多了还是酒醉,偶尔换成西班牙语,低声而快速地给他念一位阿根廷作家世纪初的情诗,忽而又换回广东话,家长里短地抱怨,仿佛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可抱怨的家长里短。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沉默的喘息,食过大麻后的喘急,若非亓蒲在一旁叫了他的名字,虞争险些以为季少风在路面上便开始借他的呼吸自渎,完全是季少风能做出的事。亓蒲走近,听见季少风在喊阿争,便同虞争打了个招呼,虞争认出亓蒲声音,让季少风转交手提,刚要答话,季少风却突然一声不吭地收了线。

亓蒲想下地狱时季少风一定是和他做狱友的那个。

重读一遍第七版的报道,回到包间卡座,季少风在替输骰的虞争挡酒,十盎司干邑,倾杯见底,咸云池大呼小叫起哄,揽过亓蒲带他一起鼓掌,亓蒲在这样场合待久总是手痒,格外想打游戏机,鼓过掌还是手痒,指尖摸到桌面上去寻季少风新开一只烟盒。“蒲仔,不如嗌杨小姐过嚟,”咸云池笑吟吟地按住他手背,“一齐玩啊。”

“乜杨小姐?”亓蒲一愣,咸云池提醒他:“杨月娇。”

“烦到西甘,边个成日影我?”亓蒲推开咸云池的手,抖出烟支点上,“杨月娇都写,海岛偷食都写,点解你哋信一个唔信一个?”

咸云池笑道:“唔使问阿贵,Eli哥哥又唔中意女人,都冇出街,我哋都知你只系玩吓,绯闻女友咯,但你都陪人哋林家哥哥仔去大陆——”咸云池点一下他的心口,拖长话音,“咁中意佢,分乜手?号码俾我,唔嗌杨小姐,咁我帮你嗌哥哥仔嚟,有乜拗撬,我当鲁仲连。”

(有什么矛盾,我当和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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