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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中有威望之大臣,无非文吕石马诸人,此外王珪喏喏,冯京、吴充谨谨而已,余者更不足道。”
“然而这七人,皆非大王池中之物。文彦博忠直,其意如坚石;吕惠卿圆滑而恃才,今上在位,彼虽然称不上言听计从,但也已位极人臣,除非他料定今上必有不测,否则大王何以能动其心?石越受今上知遇之恩,我观其志,似不在小,此人更非大王所能羁使;司马光天下君子,这等大事,更不用多说。冯京、吴充,谨小慎微之人,可守成不可创业;王珪是墙头之草,不足以谋划大事。若为大王计,若无两宫太后为内援,政事堂诸相,更非大王所能倚靠者。”
赵颢不以为然的说道:“又非要兴兵动枪,不过是进一奏章。小王不信无待价而沽者。皇兄若无事,自是万事皆休。若有事,便请在朝堂上一争,而富贵唾手可得,岂有人不乐为者?”
李道士知道赵颢此时已经完全被权力的欲望迷住了双眼,不由暗暗摇了摇头,道:“若是如此,吕惠卿、王珪,大王可以加以笼络。此外,蔡确做了几年的御史中丞,居然能一直不动,可见其有过人之处,大王亦可留心。至于其他官员,无非是以壮声势而已。”
“吕惠卿,为何不是石越?”赵颢眉头微皱。
“石越……石越其人之怀抱城府,表面上望去,似乎是一个兵库,大门洞开,其中兵枪弓矢,一目了然。但是若细加思索,却实是深不可测。吕惠卿之怀抱城府,虽然是大门紧闭,但内有何物,智者不问可知,不过能骗骗无识之徒。因为对吕惠卿而言,一切都有一个价钱,而其价钱是什么,却是明码标价的;石越的价钱则不可问……”
“但是和吕惠卿相谋,难免不会被他出卖。”赵颢难以掩饰自己对吕惠卿的厌恶。
“诚然。只要他觉得合适,必然出卖大王。”
“无论如何,小王都不愿意结纳吕惠卿。”
“若是如此,……”
便在同一天。宜春苑。
宜春苑与琼林苑、金明池、玉津园齐名,并称为“四园”,是汴京有名的皇家园林。四园之中,琼林苑是宴请进士之所,金明池教习水军,玉津园有种麦劝农之意,惟有宜春园,大宋皇室却一直任其荒废,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一个皇帝曾经驾幸此园。为何并为四园之一,却如此备受冷落,其中的奥妙,在大宋,却也是尽人皆知:原来这宜春苑是因为旧址改成富国仓,于是迁到了秦悼王园,而这位秦悼王,便是宋太祖、宋太宗的弟弟赵廷美,因为“阴谋作乱”,曾被宋太宗赵光义贬为“涪陵县公”,忧郁而死。虽然死后赵廷美又恢复了王爵,并且从熙宁三年开始,他的孙子赵承亮、曾孙赵克愉相继继承秦国公的爵位,代代享受着祭祀;但是大宋普通的老百姓,却用通俗的语言表达了他们对这件事情的全部评价——汴京城的老百姓,都称宜春苑为“庶人园”。
石越曾经听人说起过这些典故,但身为大宋朝的参知政事兼太府寺卿,他自然不便对这些事情发表公开的评价。虽然他的确感到非常奇怪,为什么吕惠卿会一路带他来宜春苑赏雪——是巧合,还是想要暗示什么?他不由侧了侧头,打量了一眼正在专心温酒的吕惠卿。吕惠卿穿着一件茄色狐皮袍子,束着金丝腰带,披玉针蓑衣,头戴金藤笠,靴子是貂皮缝制的,此时一脸的从容恬淡,坐在一个石凳上——凳子上垫了一块虎皮坐垫,神情专注的在木炭炉上温着酒。石越又看了一眼园中,青松翠竹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二人带来的护卫随从,都稀稀散散的分布在园中,低头喝酒吃肉。
“子明,既来之,则安之。久闻你是最沉得住气的人,如何今日却似心事重重?”吕惠卿浑厚的声音极具磁性。石越转过身去,发现吕惠卿并没有抬头,依然低着头往炉中加木炭。
“我在担心皇上的病情与天下的局势。”石越注视吕惠卿,半真半假的说道。对于吕惠卿的盛情,石越始终有一份保留。“吉甫也知道,天下漕运,有赖于四条水道,眼下黄河漕运,眼见迟早就要彻底中断;虽然今年因着灾情,以工代赈,疏浚了广济河。但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广济河水浅易塞,迟早会废掉,最后可能还是要往陆路上想办法。开发湖广,惠民河的压力骤然增加,兼之汴河漕运也已经接近饱和……而要运的东西却越来越多,今年铁矿产量达到一千万斤,比去年的两倍还要多,铅矿产量也达到一千二百万斤,锡矿产量也翻了将近一倍,达到四百万斤。制造业与商业也更加繁荣,这一切都在给水运增加压力。朝廷必须早日想出来对策来——无论是浚清水道,还是增加陆路的运输能力,总要有个决策。还有,商业日渐发达,但铜产量却迟迟上不去,今年铜产量不过一千四百五十余万斤,金产量不过一万多两,银产量不过二十多万两,迟早有一日,朝廷要受货币不足之累,这也需要皇上的决断……但是皇上的病情……”[105]
吕惠卿静静听着石越说着这些他也耳熟能详的数据,他知道石越说这些事情,其实不过是为了试探而已。
“这些真是子明此刻担心的么?”吕惠卿依然没有抬头,却淡淡的反问道。石越微微一愕,却听吕惠卿又道:“这所有的一切,只怕比起皇上的病情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领会到吕惠卿话中隐含之意,石越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可是他并不想这样直接的令眼前的这个人猜到他的心事,因平淡的说道:“吉甫所言固然不差,但是做臣子的,也不能等皇上病好之后,方发现朝廷处于完全混乱的状态。”
“朝廷并没有停止运转,一切庶务都处理正常。惟有些要紧的大事,尚书省不能独断,只能等待皇上的康复。也许我们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无论如何,我与子明一样,都希望皇上能尽快康复。”吕惠卿一面说着,一面将酒从火炉上取开,“来,子明,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石越伸手接过酒杯,心里却在琢磨着吕惠卿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似乎是无意中说的,但石越却非常确定他是另有所指。
“我知道子明在四处寻访名医。”吕惠卿轻啜了一口酒,缓缓说道:“这一点上,我和子明是一样的,我们的前途,都与皇上紧密相关。除了当今皇上,没有别人会给子明更多的支持与信任;而我吕某人,也只能是当今皇上的臣子。一旦有变,子明将得不到你要的信任与支持,而我,则必然会外放地方,担任一州的知州。也许还会被贬到凌牙门城去吧?”说到最后一句,吕惠卿干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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