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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文秀听了唐英莉的这些经历,觉得唐英莉跟自己像是一类人,都是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好的人,不去敷衍了事,而是争取做到最好。
唐英莉回来又喝了几口水,感慨地说:“农村的生活真是苦,我在城里长大,即使是困难时期,也没有下乡的时候吃苦。主要就是吃的差,一年几乎吃不到白面,有黄面窝头就不错了,黑面窝头也经常吃。冬天的时候有咸菜吃就不错了,夏天的蔬菜基本上是煮着吃的,几乎不放油,只放点盐,有咸味就中了。我想,虽然没受过这样的苦,但是只要人家能坚持住,我也能坚持住。就这样,我坚持了五年。这五年里,我曾经动摇过,我觉得,在那样的环境里,如果没人怀疑、没人动摇就怪了,谁愿意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呢?可是,我又想到,我才到这里生活没多久,那些农民比我们知青的生活更苦,他们是怎么生活的呢?唉,不敢想啊。我每次回家,都多少带一些好吃的回来,可是我看见我教的那些孩子们,我觉得他们似乎要这样过一辈子,我就不忍心,我就把我带来的相对好吃一点的食物都分给孩子们,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里还有比玉米、黄豆、红薯更好吃的东西。几年过去了,其实山里的孩子们仍然有许多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但愿他们以后会走出来。”文秀听了,知道这是贫穷造成的,贫穷限制了孩子们的脚步,使他们无法走出来,他们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也没法想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文秀也听佩轩说过,他在高考过线体检之前,没有去过县城,没钱,就没必要去了,来回两块钱的车票钱没有必要花;自行车都没有,八、九十里路靠两条腿走过去太辛苦了。去了县城又怎么样?手里没钱,什么也买不了,还去干什么?没必要嘛。那里可是大平原啊,不像林县山区,贫穷一样限制了人的脚步、人的想象。当然,还有另一个因素,就是不允许人们到处跑,到哪里去都需要介绍信,一般是需要大队和公社盖章的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寸步难行。文秀还想到,佩轩在上大学之前就是这样一个从来没有走出二十里之外的农村小伙子,可是他喜欢读书,通过读书了解了外面的世界,甚至了解到外国的情况,可是他却走不出方圆二十里的圈子,尽管那是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
唐英莉歉意地说:“文秀妹妹,我说的远了,对不起,让你听烦了吧?”文秀摇头说:“没有,我喜欢听,听了长见识,大姐请说下去,我洗耳恭听。”唐英莉随便说:“那我就说下去了。我下乡的时候就像你差不多现在的年龄,还是个少女,可是经历了那样的磨练,慢慢地对生活也失去了信心,因为很难看到希望,那时候运动一个接着一个,说话、做事都要很注意。在那样的环境里,很少见到暖人心的事。这个时候,离我不远的农场有一个男知青经常来找我,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有点那个意思了,在没有其他希望的时候,如果有爱情来点燃希望也不失为相互取暖的方式,于是两个人就羞羞答答地恋爱了,那时候的人比较保守,连拉拉手也不敢,尤其是女孩,更不敢越雷池半步,两个人只是在一起说说话。时间长了,男孩就想进一步,也就是拉拉手而已,就这我也不敢,他对我山盟海誓,声称会永远爱我,我才没有阻挡他的拥抱。可是他回农场之后我马上就后悔让他拥抱了,我觉得时机远未成熟,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可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很难拒绝他的拥抱。但是他想进一步的想法被我严厉拒绝了,我不再进一步迁就他。”唐英莉自己说着就脸红了,尽管她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但是说起少女时候的事仍然很害羞。同时,她也很注意观察文秀的反应,她看到文秀在听到这些恋爱时的稍亲密一点的动作时,脸有点红,显出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这是没有接触过男人的少女的一般反应,她由此判断文秀还没有接触过男人,应该还没有男朋友,没有谈恋爱。
文秀静静地听着,等着唐英莉说下去,唐英莉继续说:“这个知青的父亲原来是地区重工局的局长,后来被打成了‘走资派’,靠边站了。后来他父亲又恢复了职务,他就被招工招走了,临走的时候,再三向我保证,他回去就想办法把我也招回去,并要......要我为他付出,我心里忐忑不安,最终还是拒绝了他,但是我允许他吻了我,那是我的初吻,今天的年轻男女也许不太在乎拥吻了,可是那时候我可是非常在乎的,我当然盼着他来把我也招回到城里去。他回到城里之后,一开始经常给我写信,我接到他的信就特别高兴。可是信的内容越来越少,收到信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三、四个月以后,就再也收不到他的信了,我给他写信,再也收不到回信。我走到洹水河边,真想一死了之,突然又一想,我为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去死,值吗?太不值了!我就这样突然想通了。于是又回到学校,痛哭一场,继续教孩子们读书。我带着孩子们,在学校附近的山坳里,开一点荒地,种一些蔬菜,我吃不完,就分给孩子们拿回家。秋天,我去打柴,预备过冬,我让人家给我的办公宿舍里砌了个大炕,冬天找来许多柴禾烧炕,把窗户用纸都糊严实了,屋里很暖和,这样整个冬天孩子们和我都不受冻了。我这会儿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就这样在这山里呆一辈子也中,不想其他了,就这样我从失恋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了。我慢慢地又喜欢读书了,看一些文学书籍,也看一些其它书。到了伟人们都去世的那年,我感觉这形势要变,以后不会再走以前的老路了,于是在放假回家的时候找了初中和高中的课本,闲的时候就按照这些课本复习,我想以后也许用的着。果然,到了下一年,就恢复高考了,我兴高采烈地去报了名,也参加了高考,自己觉得考的还不错。分数线下来,我的分可以上一般的本科。可是由于我父亲所谓的历史问题还没有结论,政审通不过,本科、大专都没有录取,最后被北京的一所卫生学校录取了,就这样我也激动得不得了,高高兴兴去上学了。在学校里,我如饥似渴地学习专业护理知识,希望将来能够做好工作。再后来,卫生学校毕业了就被北京的医院抢走了,因为医院里急需专业护士,我选择了铁路医院,因为我是外地的,听说铁路上有免费车票,我来回走很方便。同时也结了婚,很快就怀孕有了孩子。我的经历大致就是这样。”唐英莉讲完了自己的经历,停了下来,文秀依然沉浸在唐英莉的困苦经历中不能自拔,在仔细品味着她的坎坷人生。
唐英莉停下来一会儿,文秀又给她倒上水,她喝了几口,说:“文秀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完整地对别人讲我的这些人生经历,我知道,你能够理解。可是我家里人,不,我娘家人都理解不了,所以我也不跟他们说,尤其是我的这个弟弟英俊,他似乎永远长不大。我对他又爱又恨:她是我的弟弟,我不能不爱他;可是我又恨他,当然是恨他不成器。他这次犯事以后,我简直恨死他了!可是又不能不爱他,不能不关心他,因为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啊!我为他感到痛心,可是触犯法律的事,可不是谁能说了算的事。我知道,他对妹妹你造成了极大伤害,是不可饶恕的。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他没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让我感到了一丝的欣慰。平心而论,他还达不到大奸大恶的程度,说实话,他也不具备那种能力。但是他却给你个人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这让同样作为女人的我不知所措。一方面,作为女人,我们最怕的就是受到这样的伤害;另一方面,又不能不为英俊感到痛心。如果从最坏处想,他被判最重的刑罚,他这一辈子就完了,而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人,如果丢了工作,他恐怕就只有要饭一条路了,因为他不具备其他求生的能力。那样的话,他就成了那个最可怜的人。有一出戏,叫《状元与乞丐》,我想他就像戏里最终成为乞丐的那个人一样。本来我就认为他是个可怜的人,被父母娇惯成一个废人,也是报应。可是将来他早晚是我的负担,我过去朝父母发脾气的时候放过狠话:‘以后你们别想让我管他!’说是这么说,可是我能真的不管他吗?不可能的,我不能不管他,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啊。我看到他没饭吃,宁可我不吃,也要给他吃,这是姐姐对弟弟的无限责任。”唐英莉说着,就泪水纵横了,仿佛她看到了弟弟一副叫花子模样在向她讨饭。文秀也陪着流下了眼泪,她也不能不为唐英莉这个当姐姐的对她的弟弟那么深切的爱而感动。
唐英莉满眼泪水地说:“文秀妹妹,虽然我知道英俊他罪不容赦,他伤害了妹妹,他的罪责是不可原谅的,可是我还是想恳求妹妹在可能的情况下,放他一条生路,给他一个能够吃饭的饭碗,让他能够生存下去。不管妹妹你答应不答应,我都不会怪你。你答应了是情分,不答应是本分。我想着,不要让妹妹为难,你也不要现在回答我,你考虑好了、考虑成熟了再回答我,一点不着急。无论怎样,我都感激妹妹。以后妹妹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当成我自己的事去办的;我也会把妹妹永远当作朋友的。谢谢妹妹!”说着,就低头向文秀作揖,文秀赶快也作揖还礼。同时,文秀也斩钉截铁地说:“英莉大姐,今天我听你说了这么多,深受指引,长了许多见识。也深受感动,想不到大姐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高尚的人,你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至于你弟弟的事,只要是在法律的范围内,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就当是给大姐帮忙。只是以后不要让他再对我有意就中了。同时也斗胆要求大姐把我当作小妹,认下小妹这个朋友。”
看到文秀这么干脆地答应了她的恳求,唐英莉被感动得哭了,她上前抱住文秀,泣不成声地说:“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委屈妹妹了!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对妹妹的感激!”文秀明白唐英莉说的是真心话,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成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唐英莉的恳求。
就这样,两颗真诚的心贴在了一起,本来他们几乎是敌对的双方,可是经过了这长达几个小时的谈话沟通,她们之间取得了相互的信任,成为了心灵上认可的朋友。文秀对唐英莉除了同情,还有敬佩。她有点想不明白的是,同样是父母的孩子,英莉和英俊两个孩子为什么会有天壤之别呢?简直不可思议。在文秀看来,英莉对她的父母的所作所为并不满意,这一点英莉只是点到为止,说的不多,但是不满意的态度是明显的。她家培养出来英俊那样才是正常的,那似乎是父母言传身教的必然结果;而唐英莉在家里就是个奇葩,她与这个家几乎是格格不入的。可是,她家万幸的就是出了英莉这样一个叛逆的女孩,这是他们家的希望之光,这光从一丝一缕开始,逐渐成为照耀他们全家的阳光。这时候,他们一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中午到了,文秀要和英莉一起去食堂吃饭,英莉也不便推辞,就一块去食堂吃了饭。吃完饭又回到管理室,说了几句话,英莉就告辞了,文秀也回到宿舍去午休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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