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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诺城走出马车,细致看了看,这院落极小,地段便是在落魄的桐花巷也只是下等,因为它处在巷子的尽头,要走出去要花不少时间,但胜在安静。院落虽小,却装扮得极为精致,篱笆后,青藤绕着假山,红花缠着紫花,假山下有一汪小小的潭水,潭水里满是枯萎的荷花,荷花下有几条懒洋洋的锦鲤;此情此景,仿佛将皇宫哪处宫殿搬了过来……
弓布上前敲了敲木门,连敲了几声,才听见嘎吱一声,院子里慢慢走出一位头发雪白、垂垂老矣的妇人,妇人还没走到院门,弓布就已隔着篱笆热络的招呼了起来:“花嬷嬷,小子弓布又来看您来了?你看我带了什么?”说着,弓布扬了扬提在手上的油纸包。
花嬷嬷轻轻拉开院门,笑道:“是老妇人最爱吃的芙蓉糕吧?”这一笑,仿佛将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这时花嬷嬷才看见了白诺城,问道:“好俊的后生,你是谁啊?”
白诺城看了看花嬷嬷,看她雪白的发髻上插着两支褪色的老式宫花,穿着极为考究,看着她,白诺城突然想起了当初他以悲骨画人的身份与叶郎雪在渡明渊比剑之时,他师傅苏慕谯穿的那身最华贵的锦袍,他笑着见礼却没有说话。
弓布见状,忙凑近两步,说道:“嬷嬷,您老又忘了么?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留园之主九公子,这一年多,也是我家公子命令小的好好照顾……”
“我是唐依依之子!”白诺城截断了弓布的话,一反常态的直截了当,“花嬷嬷,我是唐依依之子,有几句话想要当面问你,不知方便不方便?”
弓布已呆在原地,但花嬷嬷听了,却丝毫不惊讶,黯淡无神的双眼中泛起了泪花,接着她便拉着白诺城向院中走去,堂屋里的青砖拼拼凑凑,颜色不一,却格外干净;堂屋一角放着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棺材上摆满了香蜡钱纸。花嬷嬷拉着白诺城坐下,沉默许久,才说道:“从这个孩子第二次来找我,我就猜到了跟依依小姐有关,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你,我以为是她!”
白诺城说道:“抱歉,花嬷嬷,我来是想听一听当年的事,唐依依与当今仁宗皇帝陈煜的事!”
花嬷嬷看着门外,东方红日已经升起,朝露渐渐散去,温暖的晨光照进了整个堂屋,她思绪片刻才缓缓说道:“多少年前了吧?大概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禁宫那场大乱后,老身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有人再问起当年的事!”
白诺城凝神屏息,没有接话,仔细听着。
花嬷嬷盯着白诺城看了看,仿佛要从他的脸上寻出唐依依的些许影子,最后笑道:“那是景成三十二年年初,仁宗陛下最喜爱的李皇后难产而死,最后虽然保下了皇子,然而不过数日,皇子却也一病夭折。短短数日连受打击,陛下一病不起,这时宫内战报连连,连后宫里都在盛传,说武疆王想要趁机起兵谋反!这时候,号称剑圣的林浪夫跟陛下建议,想请来扶幽宫的女主人唐依依给皇上瞧病,一来她是闻人羽的嫡传弟子,尽的鬼医真传,确实有能力入宫看诊,二来也可缓和僵局;当时满朝文武一片反对,都怕唐依依来此会探得病情虚实,甚至极有可能趁机下毒,与扶幽宫里应外合,帮助武疆王一举攻入长安,为此朝堂上整日的争乱不休,甚至有大臣以死相谏;最后,陛下力排众议,将唐依依小姐请进了皇宫!呵呵,那时你的母亲唐依依小姐只有二十出头,比你还小,真是娇美如花、灵气逼人,当年后宫里的嫔妃宫女都像是吓破胆的鹦鹉,退了色的宫花,无一人有她的颜色,无一人有她的爽朗气势,更无一人有她的风姿!”
白诺城似乎听的有些反感,说道:“嬷嬷,我想听的是当年她为何会与陈煜走在一起!”
花嬷嬷瞧了瞧他,笑道:“自入宫那天起,宫里的女人都在等待仁宗陛下的垂青,期望凭借一夜龙床,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是绝大多数的女人,都跟我一样,一生也难得见到皇上一面,最后只能在无尽的期待和孤寂中慢慢变老,但是纵然很多人寂寞一生,也未必明白,唾手可得的女人,怎能俘获帝王的心?而唐依依小姐,她却是最不一般的女人,她是掌握仁宗生死的女人,她是牵系着中原与海云边战和大计的女人,自入宫那天起,她横冲直撞,视六百年宫规如无物,甚至大到陛下上朝的时辰,大臣夜间急奏的次数,小到陛下的一日三餐和金殿中的檀香,都被她胁迫着变了又变、改了又改,她就像……就像一只撞破金丝笼的百灵鸟,一支宫墙外伸进来的无忧花,禁宫因为她而有了声音,有了颜色,有了趣味……所以,你问老身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老身只能告诉你,在红妆如尘的宫墙里,在寂寞如水的宫墙里,他们都没有错,唯一错的,就是陛下忘了唐依依还是聂云刹的女人,唐依依小姐忘了自己已经是聂云刹的妻子!”
“之后呢?”白诺城咬着牙问道。
花嬷嬷答道:“之后等他们记起来自己身份的时候,就是含恨分别之时,只是没想到因为这一场荒唐的孽缘,引起了那么大的祸患,更没想到,之后有了你!”
白诺城终于忍不住冷冷的笑了起来,“不过一对奸夫**,在老嬷嬷口中倒似乎成了风尘中的痴情男女;既然是一场荒唐的孽缘,那作孽的人,就要承受孽缘结出的恶果!”
接着白诺城站起身来,说道:“多谢花嬷嬷,白诺城告辞了!”说着,白诺城已抬步走了出去,对着站在门口的弓布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派人守在这里,直到为老嬷嬷办完后事,才回留园!”
说罢,白诺城大步跳进马车,弓布略微一愣,连忙向留园方向跑去,他知道,从这日起,这座不起眼的小小院落,再无人出,更无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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