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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乱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苏明远带着护院冲进祠堂。他腰间别着的勃朗宁手枪还冒着热气,袖口沾着不明液体:“城西的洋货商行今晚遭了抢,洋人找巡捕房封了咱们三个货栈。”少年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个曾经沉迷鸦片的纨绔子弟,如今已能在马背上用短枪打断百米外的灯笼穗子。
凌晨时分,苏承宗独自坐在票号的地下密室里。石墙上刻着历代晋商的家训,其中一句“见利思义,以义制利”被摸得发亮。他摸着案头新到的《马关条约》抄本,目光停在“允许外国在华设厂”那条上——洋人要来抢的,不再是简单的商品市场,而是整个中国的实业根基。
“爹,我联系了汉阳铁厂的留洋学生,”苏明辉抱着一叠图纸推门进来,图纸上画着新式炼焦炉的结构图,“只要咱们能改良土窑,就能给铁厂供应焦煤,比卖原煤多赚三倍。”年轻人的袖口还沾着煤灰,这是他在煤矿蹲守三天的痕迹。苏承宗忽然想起妻子临终前的话:“明辉像你年轻时,眼里总装着天下事。”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啼,苏承宗铺开信纸,笔尖在“晋商实业同盟会”的落款处顿了顿。他知道,这一纸盟约不再是简单的商业联合,而是在列强瓜分狂潮中为民族工业筑起的最后一道堤坝——就像当年祖辈走西口时,用骆驼队在荒漠中踏出的商道,哪怕前方是沙暴漫天,也得有人先走出去。
第四节 家国同构:当商道融入世道
光绪二十七年春,西安行在的宫墙外,苏承宗跪在黄土路上。他身后是三百辆装满粮草的大车,车辕上插着“晋商勤王”的杏黄旗——这是他用三个月时间筹措的物资,其中半数来自商会成员的义卖,还有三成是拿自家老宅作抵押贷来的银子。
“苏爱卿起身吧,”慈禧太后的声音透过轿帘传来,带着西北风沙的粗粝,“听说你在山西办了个‘工艺局’,让妇孺纺线织布?”苏承宗抬头时,正看见太后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自家老娘临终前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让他“别做亏心买卖”。
“回太后的话,”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工艺局章程》,“如今洋布倾销,百姓无以为生,咱们教他们织‘爱国布’,上面绣着长城和牡丹,卖给洋人时就说这是‘中国风骨’。”轿帘后传来轻微的笑声,随侍的李莲英递出一个玉扳指:“太后赏你的,往后晋商的事,你多担待着些。”
离开西安时,苏承宗怀里揣着朝廷特批的“免税盐引”——这是用三十万两白银和一整车山西陈醋换来的。但他知道,真正的收获是轿帘掀起时,太后无意中说的那句:“洋人老说咱们没实业,你苏半城要是能办个像样的工厂,也算给朝廷长脸了。”
三个月后,隆昌实业旗下的“晋华机器织布局”在榆次投产。轰鸣的蒸汽机旁,苏明辉正在给工人演示新式织机,他特意让人在厂房正门刻了副对联:“织就经纬护家国,纺尽春秋守本心”。当第一匹印有“晋”字暗纹的棉布下线时,苏明远正带着商队从蒙古归来,马队里不仅有皮毛货物,还有二十几个蒙古少年——他们将成为织布局的第一批学徒。
深秋的一个雨夜,苏承宗坐在汇通天下的总号里,听着账房先生报账:“老爷,汉口分号传来消息,咱们的焦煤进了汉阳铁厂的高炉,张之洞大人题了块‘晋煤报国’的匾额送来。”窗外的雨声渐急,他忽然想起父亲教他打算盘时说的话:“算珠拨拉的是银钱,心里装着的得是天下。”
此时的中国,正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颠簸的巨轮,而苏承宗们的商道抉择,早已超越了一家一姓的兴衰。当列强的坚船利炮轰开更多通商口岸时,晋商们用驼队和票号筑起的防线或许终将被时代的浪潮淹没,但那些在乱世中坚守的“义利之辨”,那些将商业智慧融入家国情怀的抉择,却在历史的褶皱里留下了属于中国商人的精神印记——就像汇通天下票号门口的那对石狮子,历经百年风雨,依然睁着眼睛,看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如何在困局中寻找新生的活水。
第五节 传承考验:新旧思潮的碰撞
宣统元年的那个冬天格外冷,太原城的护城河结了三尺厚的冰。苏承宗站在隆泰火柴厂的烟囱下,看着儿子苏明辉指挥工人安装从德国进口的制磷设备。年轻人的围巾上落满煤灰,却笑得比拿到状元榜时还灿烂:“爹,等咱们的火柴上市,洋人再也别想靠‘洋火’赚中国人的钱!”
厂房里忽然传来争吵声,几个留着辫子的老掌柜围着账本跺脚:“办工厂要花这么多银子?不如多开两家票号!”苏明远抱着一叠《民报》从办公室出来,辫梢还沾着油墨:“现在都兴股份制了,咱们把厂房折算成股份,让老百姓都来参股——”话没说完,就被老掌柜打断:“胡闹!祖宗规矩哪有让外人入股的?”
当晚的家族会议上,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苏承宗看着墙上新增的“实业救国”匾额,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城隍庙召开的那场商会会议。如今七十二家商号里,已有二十三家跟着他办了工厂,剩下的不是转行就是被洋商吞并——时代的车轮碾过,从来不会给犹豫的人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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