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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辉说得对,”他忽然敲了敲案头的《公司律》,“朝廷都让办股份制了,咱们晋商要是还抱着老规矩不放,迟早被洋人挤到黄河里喂鱼。”他看向低头拨弄怀表的苏明远,“你上次说的‘商团自卫队’,准备得怎么样了?”
“爹,我联系了保定军校的毕业生,”苏明远掏出一张手绘的防御图,“咱们在各商道设了十二个联防据点,每处配二十杆快枪——昨天刚在雁门关打退一伙马匪,抢回了给武昌纱厂的棉花。”年轻人的语气里带着自豪,却没注意到苏承宗眼底闪过的忧虑——当商人开始持枪护商,意味着世道已经乱到了极点。
除夕那天,苏承宗带着子孙们给祖先上香。供桌上除了传统的猪头三牲,还多了一盒“晋华牌”火柴和一匹“爱国布”。长孙捧着新出的《晋商年鉴》跪下,念到“本年度民族工业产值增长三成”时,烛火忽然晃了晃,照得墙上“汇通天下”的匾额金光一闪。
夜里守岁,苏明辉抱着刚出生的儿子过来拜年,孩子襁褓上绣着小小的齿轮和麦穗。“爹,我给孩子取名‘济世’,”年轻人眼里映着窗外的烟花,“希望他这辈人,不用再像咱们这样,在洋人夹缝里求生存。”苏承宗摸着孙子柔软的小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走西口时,骑在骆驼上看见的那轮朝阳——原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而他这代人的使命,或许就是在新旧交替的乱世里,为后来者踩出一条通往光明的商道。
第六节 历史洪流:商道尽头的家国答案
1912年元旦,南京临时政府成立的消息传到山西时,苏承宗正在给汇通天下票号的新章程盖章。羊皮纸上“股份有限公司”的字样还带着油墨香,旁边是孙中山先生发来的贺电:“晋商义举,实开民族实业之先声。”
春末的一个午后,他坐在四合院的葡萄架下,听苏明远念报纸上的新闻:“爹,汉阳铁厂改成汉冶萍公司了,咱们的焦煤股份占了一成五。”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手上,那些被算盘磨出的老茧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极了年轻时走过的茶马古道。
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福举着一封加急电报闯进来:“老爷,武昌起义了!革命军占了汉口租界!”苏承宗猛地站起来,藤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汉口码头看到的那面英国国旗,想起张之洞临终前说的“实业未竟,诸君努力”,忽然觉得眼眶发潮。
“明远,把商团的花名册拿来,”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给武昌的革命军送些粮草过去,再派几个会修机器的伙计,听说他们缺技术工人。”苏明远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爹,您当年不让我碰革命党,现在怎么……”“此一时彼一时也,”苏承宗摸着胸前的同盟会徽章——这是去年孙中山先生亲授的,“商人爱国,从来不是喊口号,是看世道需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
深秋的晋商博物馆里,苏承宗看着玻璃展柜里的老照片:十九岁走西口的自己,三十岁创办票号的自己,五十岁办工厂的自己,还有上个月穿着西装在上海参加实业大会的自己。展柜旁边,孙子济世正在给一群学生讲解“晋商五百年”的历史,小姑娘指着一张黑白照片问:“苏爷爷,这张照片里您抱着的是什么呀?”
“这是光绪三十年咱们办的第一所商童学堂,”苏承宗看着照片里自己抱着课本的样子,忽然想起学堂门口的对联“通商惠工,育人兴邦”,“那时候啊,爷爷就想,光咱们晋商有钱不行,得让天下人都懂商道,懂世道。”
暮色渐浓时,济世蹦跳着过来牵他的手:“爷爷,老师说您是‘中国近代实业的先驱’呢!”苏承宗笑了,皱纹里盛着夕阳的余晖。他忽然看见博物馆外的汾河上,一艘挂着“晋商号”旗号的货船正缓缓驶过,船头的汽笛声响彻云霄——那是苏明辉引进的新式蒸汽船,正在试航第一条连接山西与上海的内河航线。
晚风掀起他的长衫下摆,衣兜里装着刚收到的《实业救国计划书》,落款处是济世歪歪扭扭的签名。远处传来归巢的雁鸣,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商道如水,可载舟,亦可煮粥。”此刻看着脚下这片曾被列强铁蹄践踏的土地,看着子孙们在新时代里开拓的新商道,他终于明白,所谓传奇,从来不是一个人走多远,而是一群人在时代的浪潮里,始终记得把根扎进土地,把心交给家国。
当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晋商大院的飞檐上时,苏承宗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像一场漫长的走西口——从学徒到掌柜,从票号到实业,从保家到卫国,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却也走得踏实。而那些藏在账本里的家国情怀,那些融在商道中的道义坚守,或许就是晋商传承五百年的真正密码——不是银钱多少,而是当时代需要有人站出来时,他们从未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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