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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根烟尽,林甬终于提回话题开端的猫咪,道:“Kevin,Mateo说猫也是出了车祸。”
阿原听见他说:“可若我记得带着它走,若我不执着要回香港,怎么会出了车祸?我真的忘不掉,半个月了,我做这么多,我让自己这么忙,可还是忘不掉,我真的无办法去想这件事,我只能不想,只能不想。”
“车祸太方便,又太干净了,”林甬几分钟内烟抽得太凶,声音沙哑到几乎很难听得分明,“正因着太方便了,每次我都选车祸。——其实我知我不是好人,”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自嘲,“我知我不是好人。”
阿原诧异地从内视镜往后看了一眼,见林甬盯着窗外,侧脸便已写哀。他说:“你随意开吧,我暂时是不想回家。”
阿原沉默半晌,应了声是,重新启动了车辆。他第一次自私地为林甬做了一次判断,认为有比自己更适合安慰他的人。车辆沿着亚皆老街,一路南下,直至进了海底隧道,后座一直再未言语的林甬方才抬起头,说:“Kevin,我让你随便开,你这是想去哪?”
“我不知道,少爷,”阿原回答,“我只是听向生说你半个月前,元宵那一日,收到信后,晚上是去了白加道的。我想你也许现在是很难过,但我不知该怎么办。”
那日林甬收检了所有情绪,瞒过林然,甚至瞒过自己,仿若不痛不痒,依照约定去了半山,可又将车速踩到那样快,其实究竟是不是想同亓蒲大哭一场?他的猫死了。他的猫死了,他的猫死了。只是他有很多消遣可以去做,有很多事亟待查清,死只宠物又能是生活里几重之重?而后到了十七号,不过短短五日,五日却如何能比一年漫长,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能讲,谈亦是些无足轻重的闲事。
阿原经过香港公园时,林甬便让他在花园道上停了车,自己一个人走了下去。
入了夜的园林颇为冷清,钟塔旁的喷泉大抵终年无休,自圆雕边缘挂下一幕轻薄水帘,倾如瀑布,这样肆无忌惮的雪白,这样肆无忌惮,林甬靠在拱廊上,心想是否没感情的物件方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去行这一件唯一的事?没有欲求,便惹不来伤心,伤心有害无益,不过只会使本该忙碌的人陷于无意义的迷茫和空虚。
他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见到亓蒲,见到了也不会同他大哭一场,即便他半个月前迫切地需要去见到某一个人,其实谁都可以,只是亓蒲也许最好。如今人死了他都无有泪垂,怎么猫死了他便要心伤吗?
不过是彼时情绪亟不可待地需要一个安慰,可见面那一刻忽而不想再说其他,亓蒲也许会心疼他,宋小天去死亓蒲都会为对方忧郁,只是哀过再倾诉显成一种乞讨怜悯的卖弄,一切无可复生之物,求助与示弱于事无补,无声征讨与索求同情,他要借他作渡海之物用桥梁,还是要借以升温拉进感情?不自觉的讨巧自觉后再上演,是在亵渎何物?有些事启言已知无从安慰,无从安慰还有什么好说?纵仅一个多月的时光,猫咪是家人不是宠物,他对它的留恋并不只有让出一张床或让出一段生活这样简单。死只猫你要哭吗?动刑之后立刻还能动情吗?易写十鉴,大喜失言,大怒失礼,大惊失态,大哀失颜,大乐失察,大惧失节,大思失爱,大醉失德,大话失信,大欲失命。
除了哀惧思惊欲,他从前样样犯禁,可这一半例外,不过是他过去不知何为哀惧思惊欲,怎么连一只野猫从墙边跑过就能令心底积压之情感破土而发,他到底是难过还是不难过?难过是否一定要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写在面上令人人都知他心伤才足以称之为难过?脚边积了一地的烟头,死了他便不用担忧早晨被猫屎熏醒,没有猫咪再会同他抢床,没有毛茸茸的尾巴来攀他的手臂,不必挂心自己出门猫咪会否走丢会否寂寞,阿原不必提心吊胆害怕与一只宠物合葬。
没有感情的水帘有一样好,是不会因他忽起忽落的情绪而少了半分艳色不允他见,它只顾下它的肆无忌惮的泪,谁搭理看客的七情六欲,它要哭便哭,终年无休,至死方休。林甬回到车上,带了一身盖过广藿香的烟味,向阿原道:“调头,返屋,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阿原沉默片刻,低低应了声是。车辆方拐离嘉诺撒医院,又经过了山顶缆车总站前的阶梯,林甬望了一眼,过了一会,低头拨下了一串熟悉的号码,在传呼台留了一条信息。
亓蒲收到一刻正在会客厅,面前的司文芳见他一动不动许久,这时忽而缓慢地低下头,分出神去查看信息,便止了话音,将手中的档案袋放在了茶几上。
司文芳身份敏感,能来白加道亲口向他转告路岭死讯,已经算是破例,不宜多留。她该交代的情况大致已经言毕,具体细节在档案中都写得十分详尽了,见亓蒲一直没将视线从传呼机上再抬起来,司文芳便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准备离开。
不过她总觉得亓蒲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没什么反应,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于是临走前便提醒了他一句:“后天去拆石膏时注意安全。恐怕那些人的目的仍未达成,香港从来就不够安全,如今你更要处处留心。”
亓蒲未言语,Steve便替他答道:“您放心,嘉诺撒很近,不会出事,或届时直接请医生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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