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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现在call他来,你派司机去接。”亓蒲却在这时平静地开了口,“我今夜就拆。”
Steve一怔,连司文芳亦错愕地转过头,亓蒲话落便起了身,仿若没有察觉落在身上的两道视线,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拿了档案袋,往楼梯口走。他脚步虽很慢,落地却十分平稳,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什么都欺杀不了他那一副倨傲。
司文芳望定片刻,轻轻喊了一声“Elias”,几秒过后,对他说:“人各有命,你要节哀。”
她不过只是开口,身并未至,亓蒲却仿佛被人从身后蓦地猛拽了一记,竟是趔趄了一下,随后一刹那间就这么平白地生生跌倒在地。Steve与司文芳皆是一惊,快步想去扶他,亓蒲却略一摆手,低声道了句“不用”,也没回头,自己坐在地上,过了几秒,垂着头,似乎是笑了几声,肩抖了几下,而后兀自爬起来,上了楼去。核心至佳,再没摔过,走了。
司文芳一颗心实在放不下,又不能再留,便叮嘱Steve先不要联系医生来给他拆石膏。Steve送走她,回厨房泡了些安神的茶,又让女佣去找了通六经的线香,一切备至,他却在门廊里徘徊了将近一刻钟,始终的趑趄,女佣看不过去,主动上前,小声开口:“不然我上去畀少爷?”
“唔好敲门,就摆喺佢门口吧。”Steve说完,女佣接了托盘,刚拾级上了几步,又被Steve再度叫住,她回过头,老管家满面疲倦,走到她身旁,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我来吧,我担心少爷现在不想见人。”
Steve独自步上台阶,停在亓蒲门外,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半分钟后,他便轻轻推开了屋门。主卧几乎占了二层一半的面积,未置太多家具,装潢一色的冷调,往日便同病房一般,此刻更显空荡,一貌死一般的惨戚。唯一流动的只有唱片机正播放的一支钢琴旋律。
Steve一眼晃过去,竟没能找到亓蒲的身影,心头忽地一紧,还没开口,冷风便自敞开的窗台送进了屋内,帘栊纷飞,轻清的春雪般的白,再一定睛,亓蒲不过只是不在屋内,屋又太大,不仔细便看漏了。
他倚在栏杆上,右手的石膏已是自己拆了。黑漆漆的屋里晃眼的全是雪亮亮的白影,帘里贴着墙角藏了,约莫不该说是他藏,只是放着一壶水烟,捻了底座的灯芯,靠近露台便能闻到空气中还留着隐约的金银花香。金银花便是忍冬,只是草木无情,一如声无哀乐,不过是人为草木命了名,予了忍这人为的感受,而后至如今,将草木为烟,为毒,为药,为酒,便可以替人抹杀了不必要的感情,书桌就摆在室内正中的位置,前不挨,后不靠,桌上扔着拆下的绷带、几块四分五裂的泡软的石膏,一把钢刀扔在一旁,尖端带了点浅淡的血迹,想来他拆时还是划伤了手。
几绺碎发垂在他的眉间,雪亮的玉白的面上落了漆黑的影。Steve走近了,望他目色平静,却又好似有些恍惚,但那恍惚也恍如错觉,马上便明了他一定是用了致幻剂。
亓蒲没有转过头,望着半山浓白的夜雾,想象中,那是朔方的大雪。是荷兰的大雪,是苏联的大雪,是雾,是冷的晚风。是在海面上,立于游轮的甲板,往雾的深处行,夜空只是渺茫的旷野,不是雪或风迎着他的面,是他行走时迎了上去,夜空是他可以从天文镜里望见的银河,身边那些细小的白沫并不是雪,那是一个人往前漫游于银河之际,与他擦身而过的尘埃。
但尘埃也不过是僵冷的死物,毕竟最初并没有什么金属,那是一颗又一颗生命走到尽头的恒星,陨灭了,从此弥散成一些金属的元素,主动往银河里飘去,此后便成了尘埃,此后方有了尘埃。
便像你日记里说雪为何是脏的,只是你不用功念书,所以不明白那美不过是附着了悬浮的不洁之物,一些无名的遗体,你却当成是你的星。
电话线落在地上,从屋内延至露台,座机在他怀里,亓蒲是在对着听筒低声说话。
Steve只听得见风声在答他。再低头往回一看,哪有这样长的话线,他连电亦未接通,手指停在拨号盘上,低低地说了许多的话,而后便安静下来,连那梦呓般的絮语也消失了,只他始终也没有转过头,谁也不想看,仿佛除了停留于幻想谁也不必再看。
直到他往挨着栏杆边缘轻轻地一坐,方回过身,对他笑了,刚发觉他立在那里一般,问:“Steve,你哭什么?”
风捎着他的声音到了Steve的耳边,老管家往自己面上摸去,一手的泪,蹒跚地向他的小少爷走过去,现在他真的只是小少爷了,因为已再没有另一个了。亓蒲俯下身,张开双臂搂住了Steve,他的怀抱并未因受久了冷风而少了温暖,他的怀里并不冷,原是一直揣了只小巧的手炉。
Steve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又说了一遍:“小少,你唔好太伤心。”亓蒲安抚般拍了拍Steve的后背,道:“不要紧,我没事。不过是睡不着,便拆了石膏。若你喊了医生来,就请他为我开几日的安眠药,这段时间恐怕我都睡不好,但我明白总该要睡的,还有许多的事待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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